苞谷糊糊,苞谷馍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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课间休息的时候,几个同学围坐在一起说话。这一两天,大家正在传看一本《故事会》,其中有一个故事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。故事讲的是慈禧太后最爱的一道汤羹——珍珠汤。慈溪太后是多么富贵的人,他喜爱的美食自然也是极好的。“珍珠汤”,这名字听起来都是那么高端大气!然而竟是我们每天都要喝的包谷糊。这也太令人惊奇了!太令人诧异了!

“珍珠汤就是苞谷糊糊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慈禧太后最爱喝的。”

……

大家一边交流故事的内容一边交换着眼神,似乎有很多话想说,然而终于什么也没说,谈话陷入了沉默。

一个瓜子脸,浓眉大眼的小个子女生正走过来,她显然听到了我们谈话的一些内容,急于发表意见,她大声地说:“慈禧太后最爱喝的汤是包谷糊糊!”说完便嘎嘎大笑起来,好像这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一样。

大家被她粗犷豪放的话语和笑声感染了,但许是因为她痛快地将大家那种诧异的心声说了出来,大家笑起来,一时间,沉默的气氛被打破了,大家的情绪又活跃起来……

不要怪我们大惊小怪,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;实在是,我们那时候每天都要喝苞谷糊糊,很多时候一天都要喝两遍,早饭一遍,晚饭一遍。并不是我们多爱喝它,而是根本没有别的选择,在我们的眼里,苞谷糊糊是多么普通啊!然而竟是慈禧太后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人物的最爱,这反差是多么大啊!

那时候,国家应该还在困难时期,生活物资还很匮乏,需要定量供给,人们那时还在使用饭票,糖票,布票等。

我们那时候的主食只有白面和苞谷面两种,大米几乎是见不到的。白面也很少,记忆中,母亲总是用白面和苞谷面混合在一起做成馍馍,而总是在食堂买两个白面馍馍给我们兄妹吃。

哥哥比我们大,又是男孩,饭量自然是大的,他就分得了一个馍馍,另一个馍馍是我和妹妹的,而妹妹还很小,尚在妈妈的怀里吃奶,还不怎么吃饭,就象征性地给她掰一小块,剩下的一大块就是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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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这样的生活还算好的,还有的人家,因为人口众多,是经常要吃苞谷面馍馍的,食堂里就有卖纯苞谷面馍馍的,金灿灿的十分诱人,让我垂涎不已,不知道我们家为什么从不买苞谷面馍馍?

终于有一天向父亲提出想吃苞谷面馍馍,父亲还很奇怪似的,但是爽快地答应了……

原来,早在父亲刚来新疆的时候,就吃过很长时间的苞谷面馍馍,那时候应该是更困难的时候,几乎吃不到白面。听父亲说,有的人吃到最后,甚至一见到苞谷面馍馍就胃里面泛酸水,但是还得吃,因为没得选,只有它。有的人,甚至因为长年吃它而得了胃病,因为,苞谷面实在太粗糙了!

父亲从不给我们讲过去的事,偶尔因为一件事物提起了过去,也不过是只言片语。但是从这些碎片的言语中,我也不难想象他们那时的艰苦。

还记得有一年的春天,正是小葱上市的时候。父亲忽然要吃挂面,也不要菜,只是将一把小葱择洗干净后切碎,用油炒了炒,放一点盐,拌到面里,吃得津津有味!

我们实在想不通这是个什么吃法。却原来是他想起了一件往事:那个十分困难的时期,有一次改善生活,就吃了这样一顿面条,他的一个同事十分感慨地说道,以后,若天天都能吃到这样一碗面条,那该是多么辛福的事情……原来是父亲在重温那时的一种辛福。

苞谷面煮成了糊糊就很容易消化,而且也很好喝,甚至当苞谷馍馍已完全退出了我们的餐桌之后很久,它依然在我们的餐桌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。

那时的兵团人,每个人都能煮出最好喝的苞谷糊糊。有喜欢稠一些的,有的喜欢稀一些,有的喜欢不稠不稀,或者根据心情,变换着不同的状态。也时常听到大人们在一起分享煮苞谷糊糊的心得,这样煮会很香啊,那样煮会很清爽等等,煮苞谷糊糊的水平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。

我坚信,慈禧太后的珍珠汤绝对没有这么丰富多样。

其实,平心而论,苞谷糊糊是很好喝的,它自有一种天然的清香,色泽诱人,糊糊里面什么佐料都不用放,就很美味。但是,再好的美食也经不起天天重复,日子久了,产生了厌倦情绪也是不可避免的。

然而,这种“厌倦”情绪根植于我们的记忆深处,一旦有一天离开了它,又会对它产生深深的眷恋之情,像乡愁一样挥之不去。

我家的领居中,有一户人家,女人是有文化的人,支边来到新疆;男人因为爱她,追随她也来到新疆,她于是嫁给了他,他们在这里结婚生子,度过了许多艰苦的岁月。然而有一天,他们忽然举家迁回了故乡。

大约是一年之后,这家的男主人返回新疆来办什么手续。因为曾经是领居,来我家小坐一会儿,和父亲聊一些家常,聊一些他们回到家乡时生活的状况。言语间,对新疆颇有思念之意。大人倒也罢了,他们的孩子就有很多不适应。

他尤其提到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,说天天嚷着要喝苞谷糊糊。而他们的家乡没有苞谷面,好不容易才弄了半袋子,总算安抚了他的小女儿。

这个男人,是个性格开朗,意气风发的人,说起话来总是大声大气的,然而那天在我家跟我父亲说话,却一改往日的那种大气,精神面貌显得萎靡不振,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?

想当年,一些年轻的人远离故土,来到新疆这个地方,在这片土地上辛苦劳作,撒下滴滴汗水,为边疆的建设出一份力量,而有一天,他们突然想起了故乡,不禁泪流满面。有的人毅然决然地返回了故乡,然而……新的思乡之情又油然升起——再也分不清楚,究竟哪里才是故乡?然而,回头,已无路。

也有回转来的。然而,再也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快乐,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似的,但也许是他们的心不得不分成两半,一半在这里,一半在那里,而不再圆满。

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,生活的物资也是越来越丰富,加上人们对粗粮的重新认识,粗粮在众多粮食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。我想,那返乡的一家人,再也不愁买不到苞谷面了吧?

是的,随着粗粮在人们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,用粗粮制作的食品也越来越丰富。且不说其它的粗粮,单是用玉米面做成的食品,就十分的诱人,引得人忍不住购买,淡*色的馍馍,厚厚的发糕,金灿灿的小饼,价格可比白面馍馍贵多了,买的人络绎不绝。我们的市场上就有一家专门卖粗粮馍馍的,每天就卖那么几笼屉,可一点也不比旁边那个每天要卖两大箱子白面馍馍,数量几倍于他们粗粮馍馍的人赚得少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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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即便是人们再崇尚粗粮,商家们也绝不敢把那粗粮原汁原味地做成食品去销售,——生意绝对是要做砸的。——那原汁原味的粗粮馍馍当真是不好吃!虽然现在的苞谷面可比以前磨得细腻多了,他们还是会掺一些白面,或者白糖,鸡蛋,牛奶等可以让口感变得好一点的东西,然后才做成食品。

馍馍的颜色太淡了,而且食之无味,我不喜欢,偶尔会买,也只是想到了“健康”这两个字。发糕我也不喜欢,虽然放了白糖,但是感觉太黏了,不是理想中的苞谷面该有的口感。

我喜欢那种圆圆的小饼,金*的颜色,两面煎的焦焦的,一看就有食欲。口感是甜甜的,是我喜爱的味道,加上苞谷面那特有的清香,是多年来,苞谷面馍馍在我心中该有的味道。

多年前,我得到父亲的允许可以去买我心心念念的苞谷面馍馍了,但令人失望的是,那天的苞谷面馍馍偏偏卖完了。之后却一直没有想着再去买,一直到苞谷面馍馍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,——食堂里也不卖苞谷面馍馍了。很多年以后,每想起这件事情,也都感到奇怪,——后来为什么没有再去买呢?所以,一直以来,在我的想象中,包谷面馍馍一直都是非常好吃的。我想象中的味道,就是市场上卖的苞谷面小甜饼的味道。而真正的没有任何添加的纯苞谷面馍馍其实根本不好吃!

那是过了很多年以后,母亲突然想起以前的生活,说起了苞谷面馍馍。我极力撺掇母亲做一次纯苞谷面馍馍。

母亲果然又做了一次苞谷面馍馍,啊!金灿灿的样子,就是它!可是,我只吃了一口就再也不肯吃了。它,当真不是我想象中的滋味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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