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当教师
杨俊亮/文
我从小有三个愿望,一是当解放军,骑大马,挎钢枪,多威武!二是当老师,一拨一拨学生教出来,桃李满天下,太有成就感了。三是当医生,救死扶伤,积德行善,解大众之疾苦。当解放军的愿望实现了,一当就是26年,过够瘾了。医生没当上,没机会,没条件。当老师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儿。虽然是一半,到而在,好多人还管我叫老师。怎么回事呢?听我从头说起。
年春天,我高中毕业了。那时候还没恢复高考,大学也没复课,我的学就上到头了。我当时在承德市铁路中学上学,我们是文革后期中小学复课后,承德铁路中学开办的第一个高中班,一共有27名学生,9个男生,18个女生,除我是农村孩子以外,其他26个同学都是铁路子弟,父亲不大不小都是官,最小的还是工段长。大家心想,上了高中,接着上大学,不用再上山下乡了。谁知两年高中下来,大学还没有复课,上山下乡也没有结束。无奈,除特殊原因外,大部分同学都下乡了,我家是农村的,不存在下乡的问题,于是回到生产大队参加农业劳动。
我父亲刚一解放就参加了工作,在市政工程处工作。他虽然没有文化,但心灵手巧,石瓦工活样样精通,挣得是八级高工资,那里我家生活还是满不错的。但是六一年,出了一个精减城市职工下放支援农村的政策。我父亲被精减回了老家农村。随后,我家生活进入了低谷。我父亲下放不久,在帮邻居盖房时不慎从房上摔了下来,自此一病不起。大妹妹从小得了气管炎病,初中一年级就辍学在家养病。母亲和哥哥身体也不好,我和小妹妹上学,一家人的生活来源全靠政府每月26元的救济金,生活极其贫困,吃了上顿没下顿,我上学时就几次饿昏在操场上。我母亲不听任何人让我回家劳动的劝说,咬着牙供我上学。我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,上大学应该没有问题。但是当时的形势破碎了我的大学梦。
因为我家是压缩到农村的,当时很受队里的岐视。我是个壮小伙子,应该属于壮劳力,一天的工分应该是10-12分,但队里给我的工分只是妇女的工分,6分。而我干的却是特别苦的活,打眼放炮炸石头。天不亮就上工,太阳落山看不见道了才收工,早饭和晚饭都是家里送到山上,饭很简单,两个玉米饼子一块咸菜疙瘩。工地在石崖上,毫无遮挡,冬天站在光石板上,顶着寒风;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上,无处躲无处藏,晒得冒油。那时候,我万念俱灰,心情极为苦闷,一切美好的愿望都破灭了,不知道我的人生路该通向何方。一时间,写了很多消极的、灰暗的诗句,寄给我高中时的班主任马秀文,她看了后,回了我四句诗:“孩童笔下苍老歌,千言悲苦稚气多。人生磨炼有益处,一度挫折算几何!”看了这首诗,我如醍醐灌顶,一下子清醒了过来,开始琢磨以后的路该怎么走。
很快,机遇来了。承德市著名景点——磬锤峰山下半腰,有一个巨型的像蛤蟆一样的石头,石头下面有一个村,因而得名蛤蟆石村。年11月份,村里的学校老师不足,要招几个代课教师。当时,在公社党委当秘书的一位远房亲戚,叫董广富,因为我经常帮他抄材料,有时也帮他写点小材料,因而他对我印象很好。他先得到消息,马上推荐了我。学校校长一面试,立刻就定下来了。代课没有定期限,如果干好了还有转正的可能。说好的待遇是每月32元钱。当时的新工人每月才27元,我这就很不错了。有了这笔钱,我家的困难就能得到很大缓解,因而我异常兴奋,既能不干又苦又累的农活了,还实现了我当老师的愿望,一连几天,我高兴得都没睡着觉。
可当老师不是那么好当的,我没经过正规的培训,一点这方面的经验都没有。第一天上课,一屋的男孩女孩们见我这个新老师非常新奇,骨碌碌的大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,搞得我直发毛。开场白没几句话,大冬天的我的汗珠子就从脸上流了下来,学生们见了,捂着嘴咯咯直乐。这一乐,我更毛了了,啥话也说不出来了,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:“第一堂课就到这了,大家出去晒晒太阳吧!”学生们哄的一声笑了,像小鸟一样飞出去了。别的班还在上课呢,外面的吵闹声影响到了他们,上课的老师纷纷探出头来,问是怎么回事?我尴尬极了,只好把孩子们又喊了回来。下课后,于德明校长笑着说:“杨老师,紧张了吧,没事,下堂课就好了。”
这个学校是中小学一体的学校,当时小学是五年制,初中是三年。因而这个学校有八个年级,但生源少,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,每个班只有二三十人。我代课先从五年级班带起,然后跟班上,带初中一年级。农村的学校,课程十分简单,基本上就是语文、数学。学生上午九点上课,下午3点放学。原来只有8个老师,忙不过来。我们一起来的有四个人,除了我,还有三个知青。有一个男生叫高中新,和我是一个学校的,比我低一届的高中毕业生,人长得瘦瘦的,但很有精神,擅长体育,篮球打的不错(现在已经去世了)。有一位女生,名叫马燕,一米七八的个头儿,身材健壮匀称,脸盘子很饱满,穿一身绿军装,听说她爸爸是一个部队的军官。会弹钢琴,唱歌也比较好听。还有一位女生,叫王兰,出身普通工人家庭,对人非常热情,常从家里带好吃的给我们吃,就是教学不得法,常被孩子们气哭了。
我们四个人到了学校,给学校增添了生气。原来学校不上的音乐课、美术课、自然课、地理课、体育课,全被我们收拾了起来。我主要担任语文课,兼教美术;高中新教数学兼教体育;马燕和王兰教自然、地理和音乐。我们还成立了一个篮球队,一个文艺队。高中新负责篮球队,我负责文艺队。为啥让我负责文艺队呢?因为我在高中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,在公社文艺宣传队里呆过一段时间,主要负责编节目,都是当时比较时髦的土玩艺,三句半啦,诗朗诵啦,群口词啦什么的,也客串过一些节目,说过相声,表演过集体舞蹈。在初中时,我还跟一个老武术家学过三年武术。所以,于校长就指定我负责,马燕配合我。记得我给孩子排了一个群口词,内容是批斗牛鬼蛇神的,里边设计了一些武术和舞蹈的动作,还挺带劲的。这事被公社中心校知道了,指定我们这个节目去参加全市的庆“六一”少儿文艺汇演。多少年来,这个村的孩子们从没有走出过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。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后,高兴的跳了起来。于校长也乐得合不拢嘴,家长们也都非常高兴,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,给孩子们置办了新衣服。演出取得圆满成功,虽然没有得上大奖,但也受到了市教育局和公社文教部门领导的表扬。由于学校教学面貌的改观,多年落后的蛤蟆石学校迈入了先进行列。
需要一提的是,这个学校有一个不好的传统,就是老师打学生。老的老师振振有词地说,不打不成才,学生调皮捣蛋就得打,不打老师的威风就树不起来。对此,学生家长们都有意见。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,他们都觉得打学生是为了学生好,过去学生上私塾,还有学徒的,谁没挨过打?但学生们不愿意挨打呀,所以迟到、早退、逃课的现象比较普遍。对这个问题,我们几个代课教师跟校长反映过,跟老教师也交流过,但他们不以为然。我们决定从自己做起,坚持以情教学、以情感人,坚决不打骂、不挖苦、不体罚。在这一点上,我觉得我还是做得不错的。
我把孩子们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待他们。我用自己的钱给他们买本子、买铅笔,坚持每天给他们讲一个故事,和他们一起玩游戏、打篮球,一起疯跑疯玩,经常到学生家里家访,了解家庭生活情况,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。上课时,我对一些调皮的学生从不大声训斥,而是耐心地给他们讲道理。有一次,我从教师办公室听到一位教数学的老师在隔壁的教室里大声喊叫,把一名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踹了几脚,还让他在前面站了一堂课。我了解到,这一段时间公社在搞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,大人们都到会战的场地去了,就吃在工地、住在工地,家里都交给孩子们了。有的大孩子带小孩子,还要做饭,还要喂家里的猪和鸡,实在没有精力完成作业了。看到这个情况,我很心酸。下一堂课文课,该我上。几个没完成作业的孩子惊恐地望着我,准备忍受劈头盖脸的训斥甚至挨打。
我走上讲台,对学生们说:“今天,我要给同学们道歉,我没有了解到你们家里的情况,留了不少的作业,增加了你们的负担。今天,没完成作业的学生我们不批评还要表扬,你们帮家长做了不少事情,你们是好孩子,好学生。以后,我们争取在课堂把作业做完。实在需要留的作业,希望大家辛苦点,努力把作业完成。”学生们听了,感到很意外,不一会儿,有的学生感动的趴在桌上哭了起来。从此以后,语文课再也没有不完成作业的情况了。在我们的感召和影响下,其他有打骂体罚学生习惯的教师也改掉了这个毛病,全校的师生关系进一步和谐,学生们迟到、早退、旷课的现象基本上没有了,过去不愿上学的孩子现在早早来到学校,放学的时候还不想回家,一些不让孩子上学帮家里干活的家长也把孩子送回学校来了。
由于我的工作成绩比较突出,引起了公社领导的注意。公社团委吸收我为团委委员,所在大队任命我为团支部副书记。农田基本建设指挥部还抽调我去宣传组抓宣传。在会战指挥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我时时刻刻惦记着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们,等完成任务回到学校里,他们围着我问这问那,久久不肯离开,我的心里暖洋洋的。
正当我要在学校这片天地里大展宏图时,年的征兵工作开始了。来承德的带兵干部按照团里政治处的指示,要带一个能写会画的青年回去。经过反复摸查,他们相中了我。经过艰苦努力,体检、政审等一系列手续走完,我被批准光荣入伍了!我要当兵的事儿事先学校的领导、其他老师和学生们都不知道。等我一天上班时,把这个事情通报给他们时,他们都惊呆了。我所在班的学生们听了,呆楞了半天。突然,一个女生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接着,全班学生趴在课桌上哭作一片,弄得我也慌乱了,鼻子一酸,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。不知过了多久,及至其他教师赶到,才把同学们劝住。放学了,他们不肯走,纷纷拿出笔记本让我签名。
本来那天我是最后与学生们告别后,然后就回家的。但家长们听到了这个消息,都纷纷到学校来拉我去家里吃饭,结果一连三天,我都没脱身,最后,我撒了谎,说上厕所,才偷偷跑掉。
这次当教师的经历,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,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多的时间,但是我与老师们、与孩子们、与家长们结下了深深的友谊,他们的质朴、善良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当兵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在和我通信。在新兵连里,我一天竟能接到他们三四十封来信,汇报他们的学习情况。在初中毕业时,我带的那个班考上高中的比全公社12所学校考上高中数的总和还多。他们写信告诉我,说这是我不断鼓励的结果。我听了很欣慰,又一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。
后来,我又当了几次不一样的老师。在部队时,我虽然只是个高中生,但在当时属于高学历的了,在战士中属凤毛麟角了,所以在部队普及文化时,我就成了辅导老师。还有,我在部队师部宣传科时,曾当过几年理论干事,全师每年的理论骨干培训,我是主要授课老师,还几次抽调到军里为师团干部讲过课。及至退休后,我发挥书法和摄影方面的一点特长,在社区的书画、摄影班里担任辅导员,这个老师的名字又叫开了。现在,这个称呼是人们叫的最多的,我听着也最高兴。倒不是我真的能称为老师,皆因为我有一段当过代课老师的难忘经历,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,我的命运转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虽然时间已过去了四十七年,但每每回忆起来,我还是激动不已,难以忘怀。
(作于年12月22日,冬至之时)
作者简介:杨俊亮,河北承德市人,年入伍,在北京军区部队服役26年,正团职上校转业,在北京市朝阳区民政部门担任领导干部10年,年退休。喜爱文学、美术、书法、摄影,多篇作品在报刊发表。此外,亦喜欢歌词创作,现为中国音乐家俱乐部理事会会员。有多首歌词作品发表,被谱成歌曲演唱。年,歌曲《舍不得你还得送你走》(作词)参加全军战士文艺奖评比获得一等奖。年,所作《首都女民兵之歌》被国庆阅兵女民兵方队选为队歌,先后参加中央电视台、北京电视台、湖南电视台等多次演出。—年,先后四次参加全国音乐展演活动,有1篇歌词被评为银奖,3篇歌词被评为金奖,年,获得中国大众音乐协会颁发的音乐创作突出贡献奖,被授予“中国优秀音乐指导师”。